学长自述在伯克利大学选修&旁听的课程学习心得

不吃螺蛳粉 · 发表于 2023-3-23 11:24:08

由于本着撸资本主义羊毛的缘故，我在伯克利选修&旁听的课程的名目繁杂，跨学科且没有章法可循，所以在接下来的叙述中，我主要将以独立的课程为分解进行阐述。

Chinese History: From Mongols to Mao

不必说，这门课是东亚系学生的必修课，而且由于伯克利通识教育的规定，占学校学生人数大部分的理科各院系必须要选修一定量学分的人文艺术课程方可达到毕业的要求，所以开课伊始教室内便人头攒动，外加国外大学大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即开课的头三个礼拜，学生可任意Shopping（退选课），造成的结果便是教室内迟到早退，乱作一团，而教授则需要使出浑身解数留住学生。在我看来，该要求毫无疑问是哈佛精英主义通识教育的遗毒，其本源目的在于传播特定的西方价值观，即在西方世界长期存在的西方中心主义，而就我作为一个学生的体悟和主观体验，以及私心而言，伯克利大体上已经跨越了狭隘的民族主义观念，颇有cosmopolitan的味道。

和哈佛，普林斯顿，哥伦比亚等私立名校一样，伯克利的本科教育，是以名教授开的大班课著称的。中国史作为基础中的基础，自然极受系内重视，本来是交由东亚文化研究院院长叶文心教授主讲，但是不巧，那学期叶教授在斯坦福潜心写书，因此交由她的学生Brooks Jessup教授主讲。Jessup教授博士毕业不久，在回到伯克利之前，在柏林自由大学执掌教职。虽说其博士论文的主题是近代佛教与上海，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在中国史课上的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甚至我认为，只要将他的讲课内容录下来之后整理成册，便能出版成书。此公上课必然打好领带，西装革履，使我以为他是个典型的WASP（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然而Jessup教授不仅不傲慢，还对中国学生照顾有加，不像一些自诩中国通（China Watchers）的政治学者，学问无多，却傲慢至极。或许是和自己研究的时间段重合的缘故，Jessup教授对民国至新中国时期各方政治势力缠斗，多方思想戴着“寻求富强”的面具轮番登场的论述尤为精彩，下课时赢得满堂掌声。其上课的言语风格同样平易近人，不会为了特意强调某些原发于概念而使用拉丁语语汇，而且其中文极好，古文典故信手捏来，又能用平易近人的英语向全班一一解释，我想，无论学生来自何种文化背景，只要是对中国史课程感兴趣，都能从本课程中受益良多。

由于常去office hour, 我和Jessup教授私交算是不错的，即使我问的都是与课堂中无关的问题，例如唐代的兵制，外籍兵团与边疆政策，Jessup教授也尽力解答，如果对此研究不多，也会直言不讳：例如，我曾经问过有关何炳棣教授对于明代人口单位“丁”和“亩”的论述是否同样适用于边疆及扩展到直接或间接受明代政府管辖，承认明王朝权威的其他东亚国家的问题，Jessup教授说这个问题的专业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并积极询问同事，向我推荐参考书目，使我极为受用。而对于我这个初露锋芒的门外汉胆敢质疑当代近代史泰斗——周锡瑞教授对于国立清华大学时期材料的解读是否合理的莽撞，非但没有打压，甚至为我引荐本人，鼓励我登门拜访，得以面见只能在教科书中有所耳闻的前辈学者，实乃一生之幸事。甚至在学期结束后，Jessup教授还特意抽出时间来，和我讨论有关我未来的规划，即使我已经下定决心，或许不会成为一名东亚史的学者，他依然对我鼓励有加，并在我背上书包向他道别之际，让我无需担心，他相信我会成为一名的优秀学者的。近日在我短暂寓居温哥华的时候，也来函询问我近况，敦促我尽快定下志业，并直言愿意若是我想申请研究生院，必然尽力推荐。这大概便是一位典型美国教授的态度，或许是为着向他致敬的缘故，我回国后的那个学期，倒是写了四五篇与民国历史文化相关的文章，只是未能改进到令人满意的程度，因此尚未请教授过目。

大概是最近的新发现，Jessup教授和寇森探员好像啊！！！

此外，在本门课上，还有一个意外之喜，我在本门课上的助教是自己早已有所耳闻的殷守甫兄。在来伯克利之前，作为一名堪堪算得上历史爱好者的人，我已经通过知乎拜读过他的高论，只觉守甫兄的文章有的放矢，锋芒毕露却无恃才傲物之感，其知识含量之巨无疑能让大部分同辈学人汗颜。其知识背景学贯中西，颇有民国时期那辈学人的风采（虽然在师大，我也被这般夸耀过，然而和守甫兄相比，我实在是受之有愧）。我从守甫兄那里受益良多，一是课业上的问题和阅读课程材料时的困惑，都能在与守甫兄的对谈中得到解决。我最为感激的是，守甫兄用一个C+的成绩，教会了我一个历史学家是如何思考问题的。事情是这样的，本门课的第一次essay代写，我挑了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从冯梦龙的“三言二拍”中看王朝通行的律法在落实到民间层面时发生的形变，但是苦于时间紧迫，没有心力将《大明律》全部消化，自身也并非法律史出身，因此大量借用了瞿同祖在《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中记载的材料与观点，将作业提交上去时可谓信心满满，而收到的结果却C+，全班垫底。这一时间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恕我直言，我入大学以来所有文科科目，无论要求多么繁杂，我都没得过A以下的成绩。我这一下子便蒙了，但在阅读完守甫兄的评语，并当面与其探讨之后，我反而释怀了，并对至今对这个C由衷感激。守甫兄在评论中说，“当我受业于北大的时候，我的教授告诉我，在他读书的时候，像你我这般年纪的年轻学者并不被鼓励过早在文章中阐发自己不成熟的，更不用说是出版作品。他们更需要潜心阅读历史的一手材料，并对加深对材料背后的特定历史时期的理解。”守甫兄说，这个成绩不能说明任何事情，也并不意味着，我无法成为一个出色的历史学家，甚至他在他自己的中国近代史课上，获得过比我更差的成绩，他只是希望我能踏踏实实地挖掘既定的材料而不是不加分辨地采纳著名历史学家的观点。当时的我只是懵懵懂懂，直至一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有些怀疑，我是否真正理解了守甫兄的教诲，但是我回过头读自己的作品，总算是逐渐明白了，自己所写的文章中，急于生吞活剥硬搬理论的，无一例外都是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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